【好文】【天若有情】(111)
【天若有情】(111)
后视镜里,那个穿着黄红相间制服的中石油员工收起手中的油枪,我压低了
额上的棒球帽檐,一片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同时数出500元大钞,从窗缝中
塞了出去。
我如此小心翼翼是有原因的,因为无论是电视、广播还是其他媒体,这几天
都轮番播放着通缉令。离车子不远处的小卖部里,柜台上放着的报纸头条,里面
的大幅单人照就是我的尊容。
当然,坐在车子里的我,除了一脸络腮胡之外,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人们很难将我与通缉令上那个俊朗冷酷的杀手联系到一起。加油工很认真地检查
手中的钞票,根本没有注意我的形象,但我还是很小心谨慎地避开任何装有摄像
头的地点,从加油工手中拿回钥匙后,我很快就发动车子驶离这里。
由于要避开高速收费站的缘故,我不得不选择走国道。比起封闭式的高速路,
国道的安全系数要高很多,当然路程也将近多了一倍,所以我必需在出发前把所
剩无几的油箱加满,因为接下来我要开很远的距离。
足足开了3个小时有余,车窗外才看到那片连绵的青山碧水,粉墙青瓦的水
乡建筑婀娜多姿地立在其中,天窗外流动进来的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啊,鸟山镇,我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次旧地重游,我的心态却没有之前那么放松了,身边也少了那个
令人神魂颠倒的尤物美妇,而我此行正是要找到她,找到我心爱的女人。
虽然姚颖也说不清白莉媛的去向,但从她口中知道事情的梗概后,我脑海中
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鸟山镇,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令白莉媛牵挂了,她生长于
斯并度过了整个花季年华,这里有她的亲人和故友,除了那个沾满了我们生活痕
迹的房子之外,就数鸟山镇的老家最令她依恋。
所以,当我确定她没去过福佑大厦那套房子后,立马驱车朝鸟山镇进发,我
的直觉告诉我,白莉媛一定是回到老家去了,她肯定在那里。
「亲爱的,我要来了。」我心中默念着,驱动着车子在镇子内穿梭着。
现在已经是旅游的淡季,镇子里的人流少了许多,只有老人和小孩在青石板
街道上或慢或快地走着,往日里繁忙的店员们难得有这样的清闲,他们各个百无
聊赖地赖在柜台边,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和手机里的屏幕,当我这辆崭新的CR
- V驶过时,有几个人勉强地抬起头,朝我这辆车子看了一眼,见我并没有要停
留下来的意愿,又低下头继续自己的事了。
前方出现老宅的屋檐,我将车子停在了门口,周边一如既往地安静,年轻人
都外出打工了,没到年关节日,这里是热闹不起来的,下车后我直接走到了门口,
但却没有继续向前迈步。
不知为何,想起就要面对日思夜念的玉人,我的心中却五味杂陈,思绪一片
混乱,心脏更是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是担心今后我
们要面对的重重艰险,还是生怕面对的那个人已经不如之前所想。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见到媛媛,我们的命运注定是要连接在一起的。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上,春节的时候我
们已经将原来的挂锁换成了弹子锁,但显然这扇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后,老宅那熟悉的灰土墙和泛黄的家具展现在了眼前,我虽然心情很
是急切,但踏入屋内后,脚步却不由得慢了起来。
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滞住了般,屋内的一切都跟离去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一尘
不染的环境,以及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令我回想起在这里度过的那段
安静而又甜蜜的时光,以及那个温婉而又丰美的女人。
「媛媛。」我忍不住轻声地喊出了口,声音在老宅的屋梁栋宇间传播,回荡
来回荡去,但却没有返回我期待中那个清脆甜美的嗓音。
「媛媛、媛媛——」我的音量越提越高,老宅的结构好像无法承受声波一般,
在暮色中微微颤抖着,但它给我的反馈却依旧令人失望。
我有些着急了,媛媛在哪里,她为什么没有回答我,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
样。
「妈妈、媛媛……」我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叫声,略带紧张和不安地到处找着
那个美丽的身影,老宅的房间并不多,很快楼下就被我翻了个遍,但除了媛媛的
独特体香之外,根本不见丝毫人影。
「妈妈,妈妈……」我嘴中默默念着,三步化作两步地登上楼梯,午后的斜
阳透过天井映照在栏杆上,营造出一幅上了年月的老照片图样,中堂供奉着的观
音菩萨像前点着三根香,从燃烧了一半的香来看,至少在1个小时前还有人在。
我先是冲到走廊尽头那间卧室,春节期间,自己与白莉媛曾在此共同生活了
十几天,当时贴在门上的春联已经有些褪色脱落了,厚实的木门应手而开,我轻
轻地踏了进去。
那两扇雕花木窗打开着,白色丝绸窗帘被风吹得向内拂动,一股浓郁的香气
扑入鼻端,那如兰如麝的体香我再熟悉不过了,可是这股香气的主人在哪呢,这
间屋子只有十平方大小,我只是略扫一眼,就可以确定白莉媛并不在里面。
阳光将屋内照得一片明亮,那张雕花木床上铺着整洁的白床单,我的手抚摸
在上面不由得微微颤抖,那床我们曾经盖过的那床朱红色鸳鸯戏水的蜀锦被子,
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我的手抚摸在柔软的被子表面,日光残留的温度很是
暖和,令我不由得想起那具坚实滑腻的完美玉体。
将近黄昏的太阳还是很亮的,借着这股光线的帮助,我好像在枕边找到了什
么,伸手拈来凑到窗下一看,几丝柔顺飘逸的秀发在空中拂动,那长长的发丝带
着波浪般的卷曲幅度,鼻端似乎嗅到了一股百合花的清香,这发丝只可能是那个
尤物美人所有,媛媛果然在这里睡过。
我如获重宝地拿着发丝,继续搜寻着室内有关她的痕迹。那个老衣橱里的衣
服并不多,只有几件普通的换洗衣物,与白莉媛曾经拥有的那个充满香气的奢华
衣帽间差远了,而且那些衣物的款式极为简单朴素,与之前她讲究时尚贵气的做
派大相径庭,内衣裤也大多是棉质的,不见那些轻薄性感的文胸和丁字裤,衣橱
内虽然洁净整齐,香气扑鼻,但却和我迷恋的那个白莉媛有些差别,这种感觉我
很熟悉,那曾是我年幼时认识的那个白莉媛,确切点说是记忆中妈妈的味道。
可是她究竟哪去了呢,我失望地关上了衣橱门,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一个人影
闪过,我心下一惊,正要拔腿追去,身子刚一晃又停住了,我哑然失笑,自己正
对着那张春节时新买的暗红色梳妆台,一面椭圆形的梳妆镜里映出自己的身影,
自从受伤以来我的心神有些恍惚,所以才会一惊一乍的。
只是镜中这人是我吗?满脸的胡子许久没理了,尾端乱糟糟的卷成一团,身
上那套运动服好些日子没有更换,再加上伤口处药物的浸染,东一块西一块的污
渍,看上去脏兮兮的,只有低低帽檐下那对眼睛依旧锐利逼人。
我苦笑一声,自己这个形象要是给白莉媛看到,估计又会让她狠狠批一顿,
只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至少降低了我被认出的几率,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在逃中
的通缉犯。
自己这副尊颜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我转身离开梳妆镜,却看到在梳妆镜和衣
橱之间摆了个小台子,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圆台。我认出这是一个绣架,上面还
摆放着未完工的绣品,我伸手拿起来一看,这是个红色的同心结,虽然还未完全
做好,但这精致的手工只可能出自白莉媛之手。
我把同心结握在手中把玩一二,心中感慨颇多,这个结子应该是白莉媛新作
的,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亲自动手做手艺活了,可想而知,在离开我的日子里,她
聊以消遣的只有这些,只有投入这些手工活儿中,才能减轻对我的相思之苦。
将同心结收好后,我转身走出了这间卧室,走廊的另外一间屋子是外婆的房
间,白莉媛对乃母一直很怀念,所以将她的屋子收拾得整洁干净,里面的家具和
摆设都是老式的,古铜色的老梳妆台前摆着一个相框,黑白照片里的外婆大概5
0岁左右,梳着中分发髻的她面容清秀温婉,容貌与白莉媛有七八分相似。
我放下相框,却发现那张铜床下有一个阴影,蹲下身子探手进去,我摸到了
方形的物件,冰凉的触感好像包着铜皮,看样子挺沉的,我用双手将其拖出,这
是一个黑檀木箱子,上面虽然挂着用青铜锁,但这并不能难得住我,我很快就打
开了这个挂锁。
一股樟脑丸和干燥剂的气味扑面而来,箱子里面并没有什么珍奇的东西,只
是摆着几套小孩子的衣服,我把一件小毛衣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那毛线和针
法都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现在基本没有人还会亲自给小孩子打毛衣,不过在白
莉媛精巧的设计和针线下,这些衣服曾经让我在小伙伴里大出风头,因为他们的
妈妈没有这么好的手法。
我再往下翻了翻,从毛衣下方找出了一块深红色的棉布,这块长方形布料的
差不多90厘米长、60厘米宽,正面绣着龙凤飞舞的图样,看上去颇为精致,
里面缝着两条红白相间的棉带。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颤抖得不得了,这条深红色的正方形不是什么布料,
而是我的襁褓,从我哇哇叫着从母亲的子宫中挤出来后,一直都是抱着这个襁褓,
这条棉布伴随我成长,直到我可以站起来走动为止,在没有纸尿裤的年代,这上
面不知道粘了多少我的尿尿和便便。
我放下这些浸透了儿时回忆的衣物,却发现箱子下方还有东西,近半个箱子
的空间里叠满了一些纸片,看上去像是什么文件一般,我拿起最上面的几张,却
愕然惊住了,这不是什么文件,这些纸片都是信,这是白莉媛写给我的信。
我展开一张,上面写道:「石头:新年好。最近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认真
吃药,你有想妈妈吗?
你上次在信中埋怨妈妈,说妈妈都不去看你,这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也很想
去看你,只是去你那里的话,要坐很长时间的火车,等妈妈攒够了钱,一定会去
看宝贝你的。
宝贝,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爸爸的单位给我安排了个工作,虽然是临时工,
但总算可以解决点问题,妈妈一定会很努力工作的,赚很多钱给小石头买东西吃。
妈妈真的好想你,想我的心肝宝贝,想我可爱的小石头,亲亲石头儿。
另启:随信附上你最爱吃的火腿一袋,你喜欢的话,下次妈妈再给你寄。「
想起自己小时候爱吃的火腿,我嘴角不禁露出了愉快的笑意,但我记忆里却
找不到这封信的印记,它好像是被退了回来,并没有到达我手中。
我又打开了另一张:「石头:宝贝好。最近过得如何,你有想妈妈吗?为什
么不给妈妈写信了,妈妈好难过,你是不是讨厌妈妈了。
妈妈知道,自己之前犯了错,做了对不起爸爸的事情,但妈妈一直都很爱你,
也很爱我们这个家,无论谁都没有我的宝贝重要,你才是妈妈最在意的人。
妈妈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这个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是妈妈能应付得来的,
而且还有工资可以拿,再过半年妈妈就可以去看你了,你会欢迎妈妈吗?
宝贝石头儿,亲亲。「
我看着每封信结尾处,都写着妈妈自小对我的昵称,那种又甜蜜又幸酸的感
觉再次传遍全身。
忍住嘴角的笑意,我继续往下翻看着信,其中一封写道:「石头:宝贝好。
教授告诉我,医院不让家属探视了,还不让我们通信了,妈妈好难过,好伤心。
不过,教授给我看了你的照片,妈妈又是高兴又是骄傲,我的石头儿又长大
了,看来教授没说错,医院把你照顾得很好,妈妈总算放心了呢。
妈妈现在已经回到外婆家了,大舅舅、大舅妈对妈妈很好,帮妈妈开了个服
装店,生意做得还可以,妈妈现在给你攒钱,等你康复出来后,妈妈就可以送你
去很好的学校,让你好好读书。
宝贝石头儿,亲亲。「
……
我越看越难受,自己在南山岛的那些日子里,日夜都在盼望妈妈来看自己,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妈妈却从未出现过。这对于南山岛来说并不稀奇,一旦被
送到这里的人,基本没有在回归社会的希望,也不会奢求有什么人来看望。
于是,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等着,没有等来妈妈美丽的身影,也没有她
的任何音讯,就连一封信都没有,我从起先的失望,变得疑惑和伤心起来,最终
演化成愤怒与不解。
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呢?她不知道我多想她吗,她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给我
写,难道她已经忘记了我吗?我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呀,她从小视若珍宝的怪石头
……
但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出现。我的愤怒已经出离成痛苦了,在岛上的最后几年,
我已经对这件事彻底绝望,再也不抱任何的幻想。
在我的内心里,甚至暗自埋怨妈妈,埋怨她的无情与冷漠,埋怨她抛弃了自
己,埋怨她……
但面前的这些信封说明了一切,妈妈并没有放弃我,她依然是那么地爱我…
…
这些信纸已经泛黄,显然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但我仍可看出那娟秀的字体
里蕴含着的深情切意,不知为何我手中的信纸抖动着厉害,一滴豆粒大的水渍掉
了下来,将信纸下半截打湿了一角,当我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这个箱子里装满了信,每一封都是白莉媛亲手写的,时间跨度从我被送入南
山岛之后,直至我出现在福佑大厦的前几天止,白莉媛或者两三天就给我写一封
信,这些信累积起来有上千封之多,从信纸的材质变化来看,她的处境和生活条
件越到后面变得越好,但她却从未停止过写信。
即便是明知这些信我收不到,但她这八年间却始终坚持了下来,信里充溢着
对我的思念与爱意,同时也不乏对自己近况的描述,虽然她并没有指名道姓,当
我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她笔下的那些男人,以及周旋在他们之间的无奈与纠结。
这些永远不会寄出去,也到不了我手中的信,就像她的私人日记一般,诉尽
了这些年来,一个单身尤物美妇人的人生际遇,其中的苦辣酸甜和不足为人道处,
令我看了又是伤感又是痛心。
这些信里不知凝结了多少刻骨思念与牵挂,这里的一字一句都是那个女人用
心血描绘而成,我觉得手里那些信纸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手捧着这一叠沉甸甸的信件,好像透过纸张看到了白莉媛,每一封背后的白
莉媛各不相同,千姿百态,但她们却那么温柔而又伤感地一致看着我,那对剪水
双瞳中透露着无尽地爱意与挂念。
我多么希望,自己转过身来的时候,可以看到那个丰腴高挑的身影,让自己
沉浸在她温软芳香的怀抱中,她一定会仔细地为我整理脸上的胡须,用她柔软白
腻的纤指抚摸我的头发,为我消瘦的模样感到心疼,半带生气的指摘我身上又脏
又难看的运动服,我仿佛看到了她翘起嫣红娇嫩樱唇嗔怪的样子。
几声轻响把我从幻想中惊醒,脚步声好像是从楼底传来的,我浑身的血液突
然向脑部集中,心脏不能抑制地乱跳着。
难道是媛媛回来了,我的脑海中最先涌现出的是这个答案,是的,一定是这
样的。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拔腿就往楼底跑去,浑然不顾那条伤腿尚不利索,在楼
梯拐角处我不小心磕了下,那刺骨的疼痛令我直咧嘴,但我却像没事人一般,
「噌噌噌」地几步就下了楼。
但令我失望的是,楼底站的并不是那个尤物美人,而是肥胖臃肿的李婶。
大半年没见了,她看起来好像比上次更胖了,一条大红色的圆领毛衣套在水
桶般的上身,一圈圈的肥肉迫不及待地顶着毛衣,那肥硕的乳房就像是两条腊肉
般挂在肚子上,配合着那鸡窝头的胖脸,简直就像是用面团捏起来的弥勒佛一般。
她那张涂了太多粉,以至于呈现出诡异的白色的脸上,一对小眼珠鼓溜溜地
乱转,配合她蹑手蹑脚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做贼一般。
的确如此,当李婶看到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真的就像小偷行窃被当场
抓住般,忽地一惊,原地跳了起来,双手指着我,颤声道:「你、你、你是什么
人?」
我这才想起,自己这幅尊容没几个人认得出来,伸手摘了帽子,理了理头发
道:「李婶,我是白家的外甥,你还记的我吗?」
李婶眯缝起小眼睛,把我从上到下好好看了几眼,这才一拍大腿道:「嗨,
我说怎么看起来面熟呢,原来是白家的小帅哥,怎么留了这么个大胡子,难怪我
一下子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来的偷儿呢。」我心想,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更像
个小偷,只不过此时无暇跟她计较,直接开口问道:「婶子,我妈妈去哪了,怎
么没看到她在家。」
李婶好像对我向她打听消息这回事很受用,口不停蹄的开口说了起来。
「哎呀,你是她儿子,怎么还要问我这个外人呢。」「你找小莉啊,嘿,这
可是问对人了。半个月前,我在门口择菜,远远地看到她自个一个人走了过来,
我当时有些纳闷,你们家那么富,车子好几辆,怎么让她自己走路呢。」「我看
她回来了,就上去打个招呼,她虽然挺客气的,但我确看出这闺女心里头有事,
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而且穿着打扮远不如之前那么洋气。」「我就纳闷了,上
次看到你们的时候,穿金戴银的好不气派,怎么半年不见就变得寒酸了这么多。
小哥啊,不是婶子爱嘀咕,你们家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生意做亏本了吗?
我心知肚明,白莉媛之所以情绪低落,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但我并不像对
李婶解释太多,胡乱扯了几句掩饰过去,穷就穷也没什么关系,至少李婶不会像
之前那么热心地往这边跑。
果然,李婶的神情迅速发生了变化,看着我的目光也少了那种矫揉造作的讨
好,站立的姿势也变得不那么恭敬起来,还用手托了托卷曲的头发,好让那个鸡
窝更加蓬松高跷起来。
对于白莉媛的去向,她的说法也变得惜字如金起来,但我还是从她口中知道
了个大概。
白莉媛回到老宅后,一直深居浅入,除了出门买些生活必需品外,很少看到
她外出,而且她的穿着打扮也一改之前的奢华作风,变得比镇子上的妇人还要朴
素几分,这些变动都引起了李婶的好奇,所以她觑准机会就过来打探一二,正好
今天下午的时候,听到我在隔壁大喊大叫,她本着凑热闹的心思过来看看,没想
到大门是虚掩的,所以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没想到给我抓了个正着。
我略微有些失望,看来李婶知道的也没有多少,白莉媛为什么不在家,她究
竟上哪去了?这个问题我还是没有解决。
「哎呀,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家煮饭呢。小哥,改日再聊哈。」没等我出
言送客,李婶就迫不及待地打着哈哈走人了,这回她走起路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样
子,好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将军凯旋一般。
媛媛,你在哪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团糟,但我的大脑却
一点都不乱,并且快速运转着,分析着这一切。
以白莉媛细心周到的性子,不会连门都不关好久出去了,可能的解释就是:
她有十分急切的理由要出门。从李婶的叙述来看,今天下午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的声响,我大概可以排除她被暴力劫持的可能性,但屋内整洁的样子,以及没怎
么动过的衣橱,却说明白莉媛去的地方并不遥远,所以她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上。
她去哪儿了呢,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一种可能性。对了,何不去那里看看。
说走就走,我很快驱车开到了镇上新区的白公馆门前,自从发生了白俊生的
事件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这个地方,眼前的一切跟之前并无两样,那个气派的庭
院依旧绿树成荫,只不过叶子已经有些泛黄了,两扇黑漆铁皮大门紧闭。
我在门口敲了半天,又喊了几声,并没有人来应门,只有两只德国黑背用吠
声回答着,这个时候家里不应该没人的呀,农村的晚饭时间一般都比较早,按理
说兰香或者大舅母应该在煮饭了才对,但楼顶的烟囱却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这并不能难得倒我。我双手抓住铁栏杆往上爬了几下,
再从生着倒刺的铁钎之上跨过,纵身一跃跳入了院中,大黑、小黑见到有人入内,
便凶恶地窜到了我的身边,我口中呵斥了几声,他们像是嗅出我的味道,明白这
并不是陌生人,顿时变得温顺起来,我颇为亲热地抚摸了他们一通,两狗便摇着
尾巴讨好地在我腿边打转。
一楼的大门是开着的,由于树荫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这个时候室内十分阴
凉,大厅和厨房都不见人影,既没有看到脾气很好的大表哥,也不见娇俏温柔的
兰香,更听不见那对双胞胎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屋子里虽然陈设华丽气派,但却
无甚生机。
我喊了几声大舅母和嫂子,并没有什么人回应我,只好拔腿朝二楼走去,走
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一阵悠扬的乐曲声,在乐声中好像还夹杂着人声,
那声音并不是在唱歌,像是反复在念着某些短句,我大概听出,那人声念得是
《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而伴奏的音乐也是充满了梵语禅味。
待我站在二楼中间的大厅中,这才看到那些音乐的来源。
一百多平米的厅子里,当中靠墙位置摆了一个紫檀木香案,上面立了一尊白
玉雕成的观音塑像,那观音像是由半人高的和田玉制成,一看就知道其价值不菲。
而在香案下方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时鲜水果和米饭黄酒,三缕烧了一半的
线香散发出的烟气充盈了整个室内,由于门窗都是紧闭着的缘故,整个厅子里萦
绕的烟气不能很好的飘散,所以空气变得十分沉浊,一张口就吸入那热辣的烟气。
供品中间还摆着一幅黑框的相片,里面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长长的
头发披在脑后,明亮的双目带着几分轻佻,薄薄的嘴唇带着自得意满的笑意,这
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正是白俊生。
八仙桌下方摆着个黑蒲团,一个矮小的身影蹲在上面,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
念经的声音嘎然停住了,那个矮小身影站起身转头看过来,原来是大舅妈黄莺。
她一身黑色团花刺绣的夹袄,穿着黑丝绸阔腿裤的脚下踩着双青色布鞋,与
上次染过头发样子相比起来,一头银发的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如雪般的白发在
脑后梳成发髻,用黑色丝网包住,她那张端庄大气的脸蛋上多了许多皱纹,在我
面前的黄莺,已经不是那个风韵犹存的大舅妈,而只是个普通的老妇人,而且十
分地哀伤与忧郁。
「你是谁?」黄莺看到我的样子,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十分淡定的发问道,
她虽然穿着打扮都很普通,但那种雍容庄重的气质,却让人不敢小觑这个矮小的
老妇人。
「大舅妈,我是石头。」我摘下帽子,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身份,对于我的出
现,黄莺又惊又喜,不过她还是很矜持地表达了欢迎。
「我妈妈在哪,她去哪里了?」我没有时间跟她客套,迅速进入主题,表达
了来意。
黄莺很认真地听完我的问题,她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想了想道:「莉儿这
次回来得很匆忙,连衣服什么的都没有带,我本来想留她在这里住,但她执意要
回到老房子去,我们只好随她的意思了。」
「虽然她表面上装得很是坚强,但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前她什么
事情都会跟我说的,但这次她却坚决不肯说出口,只是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黄莺说到这里,停了停,又继续道。
「上一次她这样子说话的时候还是八年前,那时候你被送去很远的地方治疗,
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她,也很担心你。」
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八年前的那次对白莉媛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就如同这
次别离对白莉媛的影响一般严重,虽然两次的情况差别甚大,但无论如何,白莉
媛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她不想让自己的行为给别人造成负担,她一直都是这样
一个女人。
「就这样过了几个礼拜,昨天天下午她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有很重要
的事情要回城里一趟,我问她是什么事情,她还是不肯开口,我看她很是着急的
样子,就让她开祈生的车子回城,不过到现在还没看她回来。」黄莺的话让我放
下了一半的心,总算可以确定白莉媛的去向了,只不过她为何这么急着回城,对
我来说又添一层疑虑。
「石头,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俩都不愿意说实话呢?」黄莺一脸忧
虑地看着我。
对于她的关心,我只能以其他理由敷衍过去,现在我只想尽快找到白莉媛,
其他人和事都只能抛到一边去了。黄莺并没有继续追问,对于我的离开,她也只
是稍作挽留就没再坚持。
也许是白俊生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和先前那么精明能干的大舅妈
相比,现在的黄莺似乎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对于身边的人和事,都没有先前那
么在意了。
当我走下楼的时候,黄莺又跪坐到那个蒲团上,在烟气弥漫的室内,她瘦瘦
的手指拨弄着一串念珠,口中再次念起了《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黄昏的光线透过窗户射入,给她瘦小的身子上了一层色彩,满头银发的她与
桌上相框里的白俊生,就像是难分难舍地连系在一起般,配合着梵音的吟唱,昏
暗的室内布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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