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故乡的姐姐与姐姐的故乡
故乡的姐姐与姐姐的故乡
??一声沈闷的巨响之后,大河蟹涂装的波音787平稳落地,耳边传来机组那
充斥着三亚口音的英文播报,简直与遮光板外的漫天风雪相映成趣。
? ? 大梦初醒,先暗示自己打个哈欠,再用整整五十秒来完成我那Lumia5
20的开机仪式,等着中国移动毕恭毕敬地欢迎我。正在此时,我感到有人戳了
我右臂一下,原来是右侧座位那个11小时都沒有和我说过一句话的小姑娘。此
刻的她,把目光压在淡粉色的棒球帽檐下,正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似有所求。
? ? "大叔,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的安全带打不开了。"
? ? 我默默咀嚼着大叔一词,决心取完托运行李后,先去洗手间剃个须。当然,
女性的要求是不能断然拒绝的,更何况是旅途中遇到的美少女。虽然我一向不喜
欢扎马尾的女学生,但这姑娘长相甜美,青涩的气质反而恰到好处。
? ? 我不顾飞机还在减速滑行的事实,亲自弯下腰去解决她的安全带问题,顺便
检查下她的皮靴和棉袜的透气性。经过整夜的飞行,想必已有了些味道。只是吸
气也不能太明显,在飞行中倒还无所谓,一旦落地了,就必须考虑中国法律的尊
严。
? ? 解开安全带的时间不到十秒,对采样而言已然足够了。仔细品来,却只有淡
淡的茉莉味,这姑娘中途应该补喷了香水。也罢,我有些失望地帮她解开了安全
带,不忘起身给她一个好人式微笑:"这样就好了。"
? ? "谢谢大叔!"她的脸上挂着有些羞涩的微笑,十分礼貌地对我补刀。看着
她彬彬有礼甚至有些胆怯的样子,我彻底失去了尬聊两句然后加她微信的欲望。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大伯挂在嘴边的句式。
? ? 看来,我已经不是年轻人了。
? ? 从机场拖着两个27英寸行李箱出来,冷风吹得脸隐隐作痛,我开始后悔上
周沒去参加游行--就算要被催泪弹喷一脸,可能还要挂彩,至少还能骗到一个
面罩,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惨。说好的冬日暖阳无影无踪,亏我还下载了满是广告
的故乡天气app。我心心念念的故乡,竟以这种別致的方式欢迎我归来,真不
知是我最近特別点背,还是因为等下要来接我的女人是个稀世祥瑞。
? ? 沈浸在关于时间和命运的思考中太久,我的精神仿佛已经与漫天风雪容为一
体,以致于沒听到身后有车拼命地沖我鸣笛,声音由远及近。当我回过头时,那
辆饱经风霜的黑色GLC43已然不再作声,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已沖到我面
前了。
? ? "军棋--你,是不是,聋"一身米色风衣的高大女人,怒气沖沖地横在
我面前,朱唇微启,杏眼含嗔,温暖的白气从红围巾下不断地散逸而出。
? ? 金属拉桿发出两声哀嚎,行李箱齐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为了证明我不聋,
我努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女人,贪婪地吸收着她无穷无盡的热量。不同于幼稚的飞
蛾扑火,她可是我永明不灭的太阳。
? ? "死军棋你放开我--你身上冷死了!"姐姐低声抱怨着,却丝毫沒有推开
我的意思,只是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替我整理落满雪花的围巾。
? ? 久违了,我的故乡。
? ? 坐在副驾驶位上,我习惯性地拉下遮阳板,想照一下自己的状态,却发现化
妆镜被贴上了两道封条,样子十分滑稽。
? ? "这是什么意思,自见者不明是不是到了年底,你们文学圈又有新讲究了"
我指着那封条,不解地看着姐姐。还好,我在离开机场前,已经整理过了仪容仪
表,想必现在看起来也并不狼狈。
? ? 姐姐漫不经心地开着车,只是无声地一笑:"贴上封条,是免得你一直照自
己,全然忘了理我。毕竟有了化妆镜,你能和自己玩上一整天--现在沒得照了,
就先委屈你看看我吧。"
? ? 我哭笑不得地收回遮阳板,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个女人。几年不见,一向骨感
的姐姐身材竟已经有些微圆了。盡管肉还沒长到脸上,却也沒长到胸上--放个
水的话勉强算是C。但是我已经能依稀看到小腹的轮廓,她当年可是以马甲缐自
夸呢。原本纤长的大腿,现在也变得更有质感了,可她还沒放弃过膝长靴,顽强
地用肉体测试其弹性限度,任由腿上的脂肪在漆黑的高筒棉袜里紧绷着。总而言
之,应该是外卖吃得太多了。
? ? "我说,我让你看的是脸。"姐姐有些不爽地扬起眉毛,似乎发现了我的关
註点。
? ? "你的脸都刻在我心里了,再怎么看都不会变。"我的回答并不敷衍,还是
换来了她的白眼。
? ? 不同于量产的网红锥子脸,姐姐的脸辨识度极高。她的下巴足够圆润,与修
长的玉颈相得益彰。亦不同于我的薄唇,姐姐的唇极为厚实,红润而鲜艷,几乎
从不需要口红,便足以支持在任何时间任何光照条件下的八齿微笑。她常抱怨自
己鼻梁不够挺,引以为白璧微瑕,但在我看来已经足够了。当然,最迷人的还是
她那双眼睛,黑亮的让人不敢直视;还有她那引以为傲的睫毛,足以支撑起数片
雪花。对她而言,描眉与眼缐都是画蛇添足,因为上苍对她已经足够溺爱了。下
飞机前正好看了?太平轮?,现在再来回顾姐姐那张脸,可以推定,那是介于俞飞
鸿和长泽雅美之间,漫长功率谱中的一个极大值。
? ? 这种有物化女性之嫌的频谱分析,当然不是我原创的。前女友有次提到,我
的侧颜有几分像陆毅,而细看之下却神似胡美丽,还为我划出了带宽。总而言之,
她是想说我不像个直男。弄得我一度怀疑她偷用了我的游戏本,把里面的剪辑素
材当成GV看了。凭良心说,虽然经常和她研究strapon的玩法,偶尔也
被她插得说不出话来,我自认为还是标准异性恋。
? ? "看够了沒有,超过三分半就要计费了。"姐姐开始减速,显然是看到了收
费站前漫长的车队。
? ? 看着收费站前夹道欢迎的两排十轮大卡,我顿时有了一种检阅人民军队的错
觉,直到前面的那辆比亚迪再也不动了,我才把高举的左手放了下来。虽然车里
足够温暖,但这样虚度时光多少还是有点恼人,毕竟值得我等的,只有姐姐而已。
而现在她就在身边,看着车窗外的大雪,陪我一起默默吸着外循环带进来的尾气。
? ? "我说天歌,难道每年年底都这么堵么还有,大伯怎么沒考虑去办个ET
C"
? ? 我有点不耐烦地切掉了深情款款的《Right here waitin
g》,结果下一首却是《The end of the road》--盡管
你我已到路的盡头,可我就是不放你走。呵,又一首收费站之歌。
? ? "沒有啊,往年都畅通的很,有沒有ETC区別不大的。只是今年你回来了,
就堵的根本走不动车。究其原因,可能你是个百年一见的祥瑞吧。"姐姐兜着唇
角,沖着我贱兮兮地一笑,"还有,你我都是大人了,以后不许再叫我天歌了。"
? ? 姐姐本名叫项璃,可我一直喜欢叫她天歌。论歷史渊源,项天歌这个外号可
比项军棋要早的多--诚然都怪骆宾王的打油诗,再配上小学课本里魔性的插图,
导致全班学生齐颂?咏鹅?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姐姐,项天歌这个外号便在哄
笑声中愉快地诞生了。
? ? 歷史证明,给女人起外号的是会有代价的。此后每次古诗默写,总有同学写
成"曲向项天歌",只有姐姐一个人百战百胜,顺利当上语文课代表。此后,她
便朝着中文系的方向磙磙而去了。
? ? 相比之下,我的外号就沒那么风雅了。项琦与象棋本就同音,难免会有误伤。
直到初中,征求了爸妈的意见后,我决定为自己取个正常些的名字。中二少年都
喜欢打打杀杀的通俗歷史读物,我那时正在看?明朝那些事儿?,于是就假冒大明
宗室,按照木火土金水的顺序,改名项钧琦--反正老爸的名字中带有土字旁。
? ? 本来一盘象棋已经够热鬧了,现在又添了一副军棋,这下我名字的可玩度更
高了。一到自习时间,我就被教室最后排的同学们下来下去,忙的不亦乐乎。这
两个外号,搅得青春期的我烦躁不堪,天天沈浸在"司令"和"工兵"的起哄声
里,以致于我现在看见任何棋盘,都想要掀了它。
? ? "又在胡思乱想了吧"姐姐轻敲了下我的头,有些忧心地看着我,看来是
我把沈思都写在脸上了,"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现在反而闷闷不乐了。一个
外号而已,想叫就叫吧,我又不在意。还是……此之谓近乡情怯"
? ? "倒也沒有,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连忙补上一个沒心沒肺的尬笑,
免得让姐姐不好受,"离开这里时还是个熊孩子,现在已经是大叔了。好在姐姐
容颜依旧,还是那么美,让我觉的故乡还有几分熟悉。未老莫还乡……"
? ? "胡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你把项家的祖训置于何地"姐姐
虽然还在和我逞辩,语气却欢快了很多,眼眸中流转着得意的光芒。
? ? "还有啊,那些对付小女生的低级话术,就別拿来套路你姐了,也不嫌幼稚。"
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分明是十分受用的。可这也能算套路么,满足女人的虚荣心,
充其量是礼节性的奉承罢了。
? ?
? ? "对了,说到套路,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不幸的是,姐姐还是把话题
引向了令人沈默的方向。
? ? "分了。"我故作潇洒地把头一扬,留给她一个胡茬密布的下巴,"分得幹
幹凈凈,再无聊系。"
? ? 姐姐不屑地切了一声,对我轻浮的造型嗤之以鼻:"你说得这么轻巧,看来
原本也沒什么感情。趁早分了也好,省得祸害人家小姑娘。"
? ? "恋爱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缘盡则止,不合适当然要分开,又怎么会是
祸害呢为了所谓责任感,而强行在一起,不过是伤害彼此。我在适当的时候结
束感情,才是负责任的表现。"
? ? 姐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沈了下来。
? ? "而且,实事求是地说,我的前女友好评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远高于中国
失婚男青年的平均水平。"姐姐单身多年,我也实在怕她心理变态,故有必要用
数据来维护的形象。
? ? "什么实事求是,还百分之七十五,你还能再无耻一点么"姐姐气得勐捶
了一下方向盘,石破天惊的怒吼响彻高架桥。春雷动蛰,前面的比亚迪吓得赶紧
往前蹭了一下,它那一身脆皮,就算是低端的假SUV,也是断然惹不起的。
? ? 学中文的最痛恨各种数据,我后悔刚才怎么沒想到这一点。意识到自身失态
的姐姐,淡定地梳理了一下黑亮的鬓发,丰腴的双臂交于胸前,仰首看着车顶,
等着我给她台阶下。
? ? 于是,我识相地打开背包,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瓶DIOR Sauvage
100ml,双手郑重地将其捧过头顶,等待姐姐居高临下地验收贡品。
? ? "项琦方才口出不逊,以下犯上,请姐姐降罪。"
? ? 我深知,她这么多年就爱看那些脑残古装剧,于是幹脆收起无关紧要的羞耻
心,陪她玩上一阵角色扮演。但是严格来说,这桥段实在是沒有逻辑可言--明
明是我被动分手,况且她连我前女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降得着罪么……
? ? "切,又是从机场免税店买的吧这种万金油礼物,一看就是专门煳弄外宾
的。是不是想着,谁来接你就送给谁,只不过接你的人刚好是我"
? ? 姐姐接过香水盒,都沒打开看,直接反手扔进后座,态度丝毫沒有软化的迹
象,反而愈发地强硬。小包装就是拿不出手,前女友诚不我欺。
? ? 一声长嘆,我只好拆开精心准备许久的礼盒,撕掉做工精美的内包装,再小
心翼翼地取出黑色的Gucci Zumi迷你款,交到姐姐温热的手上。
? ? "本来想到家后再给你的。新年快乐,天歌。"
? ? "嗯。你也是。"姐姐头也不擡,只顾着怜爱地抚摸那崭新的皮包,用食指
来回玩弄那刺眼的金属logo。这副神情,若是被那个街头画家捕捉到,大概
又会是一幅Sistine Madonna。
? ? 实在不想承认,我被这女人套路了。
? ? 带着一身寒气跟姐姐回到家,伯父伯母已经在客厅久候了。几年不见,大伯
越发的幹瘦了,还蓄起了几缕长髯,颇有些仙风道骨,全不似那些饱食终日的老
幹部。看着大伯的样子,我想他大概也是退休生活太閑了,怕是要找个民国剧组
演林长民。伯母则还是老样子,她比大伯高大壮实得多,脸上总是笑嘻嘻的。老
两口的巨幅结婚照还挂在墻上,伯母年轻时极像蒋英,据说也颇通文艺,却安于
在故乡小城度过半生,做了二十年工会主席。作为二老真爱的结晶,姐姐完美地
继承伯母的身材,踩上高跟鞋接近一米八,迎面走来时让我都觉得有压迫感。
? ? "小琦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大伯关心地握着我的手,眼神中满是老
党员特有的热忱,"回来了就好,现在国家正需要你们这些青年才俊。为人民造
自己的芯片,自己的大飞机,自己的航母,打破美帝封锁才能实现大国崛起……"
? ? "爸,小琦是学环境工程的,您说的那些东西,他一样都不会。"
? ? 姐姐翘着腿,一边心不在焉地玩手机,一边往嘴里塞果脯。那一刻,我真希
望不要有人劝阻她,让她就这么一路胖下去。
? ? "环境专家,也是国家需要的高级人才!"大伯不满地瞪了姐姐一眼,"你
看三北防护林坚持了这么多年,如今卓有成效,黄土高坡上已经--"
? ? "唉,今天新闻联播又加时了,人家还想看天气呢。"姐姐浅笑一声,宣布
自己清场完毕,不顾形象地用纸巾揩了下嘴,又开始解决酸奶。
? ? "大伯,我是做水处理的,恐怕对国家做不了那么大贡献,"我扶正了眼镜,
盡可能地做出一副谦虚之态,"至于故乡的污水治理工程,我倒是可以胜任。回
国前我就在查资料和建模,大概--"
? ? "这样也好,现在愿意留在小城市,踏踏实实为人民做事的年轻人也不多了。"
大伯贊许地点了点头,满是欣赏的眼神,"我就不喜欢那种人,因为故乡是五缐
城市,就拼命地往外跑,恨不得把全家户口都迁走。长此以往,怎么能实现共同
富裕呢"
? ? 话说至此,我当然沒法和大伯说我准备去魔都求职的计划了。可我又不爱敷
衍,只好继续正襟危坐,静静听大伯讲解时局,不时点头思考。
? ? 幸好,伯母端着果盘裊裊亭亭地飘过来,宛如一块造型绝美的铅版,横在了
我和大伯之间,总算是把新闻联播里源源不断的正能量给屏蔽掉了。
? ? "小琦难得回来一次,你就拉着人家说这些。"伯母心疼地看着我,把果盘
递到面前,"来,先吃点水果。你一个人在外多年,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哎,
身体瘦了那么多,回头你爸妈看见了,该多心疼啊……"
? ? 啪的一声,姐姐把空酸奶盒捏得变形了。
? ? "伯母您多虑了,他们忙着修基站,实在是沒时间看我。还是等到年后,我
去看他们吧。"
? ? 等年后真去肯尼亚还是算了吧,我又不爱逛动物园。爸妈在第三世界乐不
思蜀,何况我又不是学土木的,才不去给他们添乱呢。上次开视频时,还一个劲
地问我女朋友去哪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这要是见了面,我该怎么说
? ? 可伯母大概是被我的孝心感动了,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继续关心:"还有啊,
小琦你也到结婚的年龄了,和伯母说说,有沒有合适的小姑娘你奶奶可是总念
叨着,想看到小琦成家的那一天。"
? ? "那奶奶可有的等了,"姐姐又开始插嘴,她手里的酸奶盒已然遭到了降维
打击,"众所周知,我们琦少看谁都合适,只是人家看他不合适。"
? ? "小璃,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大伯刚才被换了频道,犹如自慰到一半时
手机沒电了,正沒地方撒火,"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也沒谈过一个合适的男朋友,
安排相亲你也不去!眼看就是老姑娘了,身边的同学一个个结婚生子--有的都
二胎了!你自己一点也不上心,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让我和你妈为这些事烦心
--"
? ? 完了,姐姐面无表情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了。
? ? "我早说过,我是独身主义者,不需要丈夫。当代婚姻那么功利,妻子像宠
物一样依附于丈夫,处在绝对的弱势,有什么可羡慕的再说,户口落在这鬼地
方,本来就权限低,我才不想找个人来管我呢。"姐姐说着,已经把风衣穿好了。
? ? "胡说,女孩子不结婚怎么行,以后爸妈都不在了,还有谁能照顾你一辈子"
大伯反驳到。
? ? "我--"我自告奋勇的报名声,被父女俩越发激烈的争吵盖过去了。伯母
夹在中间,一会劝伯父吃水果,一会劝姐姐吃水果,她深知,吵架时把嘴堵上就
好了。
? ?
? ? "我不吃我不吃,你们刚才还在嫌我胖,现在又来钓鱼。"姐姐沒头沒脑地
撒着火,伯母一头雾水。
? ? "算了,跟你们这些前朝文物就是沒法沟通。今天要不是小琦一定要来看你
们,我都不想回来。" 姐姐围好了红围巾,走到门口穿鞋,"还是老规矩,你
们享受二人世界,我回那边住。车留给你们,我打的过去,反正明天限号。"
? ? 伯父明显到了临界态,声音也提高了八度:"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任性!一
个人在外面住有什么好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每天饭也不做,不上班时也是一
天三顿外卖--"
? ? 贴着熊猫logo的防盗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口哨,把新时代的林长民挡在
了人间四月天的光芒之外,为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吵划上了休止符。
? ? 我有些尴尬地望向大伯,轻声试探着:"大伯,我是不是应该去陪姐姐这
么晚了,她一个人出门怕也不合适。"
? ? "你不用去!她那是被惯坏了,说她两句就受不了。你现在去追她,又让她
觉得自己是正确的。让她一个人待几天就好了。"大伯嘴上这么说,註意力却一
直在门外,明显在听姐姐远去的脚步声。
? ? "小琦,別听他胡说,你快去吧。"还是伯母直爽,把车钥匙交到我手里,
沖我一点头,"大晚上的,你们慢点开。明天中午记得回家吃饭。"
? ? "好,那我这就去,你们早些歇息吧。"沒时间表达对伯母的崇敬,我用三
十秒穿好了全身衣物,带着一身暖意出门了,希望姐姐还沒走远。
? ? 想飞。
? ? 飞奔到电梯口,幽暗的灯光下,姐姐倚在雪白的墻壁上,一头乌黑的披肩发
遮住了半张脸,红围巾随意地飘在胸前。一霎那我还以为自己走错片场了,反复
提醒自己,莲蓬鬼话那是在隔壁。
? ? "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我靠近姐姐,闻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心不在
焉地摆弄她的围巾。
? ? "不过是找个借口,赶快熘出来罢了。"姐姐妩媚地浅笑着,眼中满是计谋
得逞的得意,"夜还这么长,就算你不需要调整时差,我也不忍心让你听一晚新
闻联播啊。不过呢,我爸也就是唠叨两句,他也不知道用別的方法来表达关心了。
可要是让我妈和你聊上十五分钟,她一准给你安排上相亲,女方队伍要一直到排
到年后。"
? ? 真欣慰,果然还是姐姐最疼我。
? ? "所以我们去哪这么多年沒回来了,也不知道以前那些夜店还在不在。"
不过我一向不爱泡夜店,在国外也只有万不得已时,才和同事去敷衍一下。光缐
还在其次,主要是受不了电音。
? ? "还夜店,你离开故乡那年还沒到十八岁呢。"姐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年轻人还是健康点,我们随便找个商K吧。琦少不一直自称是音乐社的核心么
让我也见识下你的实力。"
? ? "哪有,再说我一直是搞器乐的……"
? ?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我真的很想听姐姐的声音。"先说好了哈,我好多年沒
听过国内的流行歌曲了,尤其是那些家禽养殖类的,我一概不会。"
? ? "家禽"
? ? "啊,就是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那些,什么沖鸭,什么鸡你太美,什么鹅鹅鹅,
曲项……"
? ? "磙!"姐姐一脚踢在我膝盖上,从我手里抢过车钥匙,留给我一个气唿唿
的背影。我揉着膝盖追上去,打开车门,发现姐姐已经占住了副驾驶。
? ? 五缐城市沒什么夜生活,加上今天的大雪,不到九点,街上就安安静静了,
倒让我想起了人在国外的日子。盡管有语音导航,我还是不敢开得太快--故乡
这些年其实沒什么变化,道路还是一样的横平竖直,但是我还是不太习惯靠右行
驶。
? ? "小琦,你的车技真是……太让我替你捉急了。"姐姐把副驾驶位放平,懒
洋洋地吹着暖风,"一看就是刚从驾校出来,新手上路。对了,你和前女友出去
玩,从来不肯亲自开车吧"
? ? "哪有,我只是不太适应而已……还有,不要提前女友。"我紧张地盯着前
方,有一段路沒有路灯。
? ? "哟,还不让提了,"姐姐来了兴致,一下子坐了起来,"继续上午的话题,
你们俩为什么分手了"
? ? "还不是因为异国恋不现实,一拍两散。我明确告知她,我要回国了。而她
还在读博,一个人在那边太难了,实在是等不起的。"我不耐烦地敷衍着姐姐,
打开了雾灯,"也不知道是谁,在电话里一连哭了四个小时,非要见我不可--
吓得我推掉一切事情,买了隔天的机票。遇上罢工,才不得不加钱改签到了昨天。"
? ? 不过,改签倒是不算什经济损失。毕竟分手之后,所有东西都沒来得及收,
一起买的家具全都送给前女友了,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钱和爱过的女人纠缠不清。
? ? 姐姐一时语塞,不再作声。
? ? "小琦……我沒想到是这样……"姐姐有些羞怯地低着头,躲避着我的目光,"
当时我从单位离职,觉得一点希望都沒有了。可爸妈都不理解我,我也找不到第
二个人倾诉了,所以才……沒想到会这样。"
? ? "天歌你不要难过,我从来沒有怨你的意思。"我被姐姐从小欺负到大,从
沒见过她这样,也觉得很慌乱,"其实我知道,这些年你挺不容易的,除了伯父
伯母,也沒有人能在身边照顾你。还有很多话,你也不能对他们说。现在既然我
回来了,就要一直陪着你。"
? ? "不,过几天你就回去吧,"姐姐摇了摇头,闪着晶莹的泪眼,"你能回来
见我一面,我就很知足了。可我也不能一直霸占着你,你还年轻,有值得自己奋
斗的东西。就像我爸描述的那样,小地方留不住人的。我……已经沒什么可追求
的了,既不喜欢这里,也不想离开这里。可你……"
? ? "我只想陪着你。不管在哪里,我都有谋生的手段,可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
姐姐。"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将一包纸巾递给她。
? ? "再说,那边我也回不去了。转正不到一年就辞职,任哪个公司也不会再聘
用我这个讨厌的外国人了,而我又不想改行去做互联网。再说,那边所有的账号
我都还沒註销,下次入境,信用记录能不能通过都成问题。反正,我不会再回去
了。"
? ? "这么说,你就算是被我……逼上梁山了"姐姐的声音很轻,几乎难以捕
捉。
? ? "不,是我主动缴纳投名状的。国外再好,终究沒有姐姐和我在一起。故乡
再小,至少在这里能踏踏实实地陪你生活。"我轻松地笑了笑,前面的路段有了
路灯,又是一片光明了。
? ? "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你开心就足够了。我这行收入不高,而且我刚
毕业不久,年入还达不到40k的。不过扣除日常花销,我多少还攒下来24万。
这几个月呢,我打算先带着你四处旅游,深度放松下自己,不去想那些讨厌的事
情。等钱花光了,我就去自来水厂上班。"
? ?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声。
? ? "你愿意的话呢,就陪我去应聘个文秘,帮我写写稿件。每天一起通勤,过
有规律的生活;不愿意的话,你就在家给我做饭,我可不想天天吃外卖。"
? ? "你若是不喜欢现在住的地方,又不想麻烦伯父他们,那我们幹脆就去新区
买个六加一,沒车库就骑单车好了。"做着不着边际的规划,憧憬和姐姐在一起
的生活,我的心情也变好了很多,"到时候,让我爸给我出个首付,他现在攒着
一把閑钱想换车,与其在非洲大草原炫富,还不如--"
? ? "停车。"姐姐突然打断了我。
? ? 不知什么情况,我一个急剎车差点刮到绿化带。我转过头,刚想问姐姐到底
出了什么事,她却直接扑到了我怀里,像受伤的小狗一样不住地颤抖着,用湿热
的面颊蹭着我的胸膛。
? ? "幸好。我还有你。"姐姐用手环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我有
些心疼地轻抚她的后背,任由她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就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用
最原始的方法安抚姐姐的情绪。
? ? 姐姐自幼便以才思自矜,一向自视甚高,却在各种大考中屡屡失手,实有些
李广难封的意味。最初考研不成,又不肯服从调剂,从此她断了去大学任教的念
头,索性在伯父的指导下一心准备国考。中文系出身的姐姐,申论再怎么天花乱
坠,行测终究还是短板,歷经二战才最终上岸,入职时已经二十五岁了。
? ? 彼时,我刚刚做完第一个重金属检测项目,已经在水务公司成功转正,开始
准备和前女友筹划结婚的事情了。
? ? 进入机关后,姐姐在宣传部门,每日处理沒有灵魂的文字已然够烦了,还要
面对科室里油腻不堪的中年同事,简直不胜其扰。不到两个月,刚直的姐姐就把
领导和同事得罪了一遍,半年后被借调到了县城。姐姐一气之下辞职,愉快地做
起了尼特族。为了上班而租的房子也沒退掉,姐姐过着单身生活,还不用每天听
伯父伯母唠叨。
? ? 这些委屈,她沒有向任何人倾诉过,她深知沒有人会理解她,路人只会把仕
途失败归结于性格缺陷。只有隔着万里之外的我,见证过她曾经多么优秀,知道
她的内心深处是个骄傲的女人。
? ? 其实从她大三那年起,我就有点担心她的状态,一向乐观的姐姐,不知为何
突然抑郁了很长时间,和她交往多年的男朋友也与她分手了。从那以后,她一直
保持单身,并且将自己拒绝各种相亲的行为上升到了理论层面--自然,再沒有
人能与她分担喜怒哀乐,能在她需要时挺身而出。成为公务员之后,她无时无刻
不在与周围的一切对抗,却沒有任何后援。她像个孤独的战士,在与看不见的东
西作战。
? ?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却沒有及时的作出反应。我自欺地相信,姐姐是个足够
强大的女人,却让她一再受到毫无价值的伤害。我在国外有着充裕的时间,却宁
愿和女朋友虚度时光,也沒有关心真正需要我的人。凡此种种,令我羞愧难当。
? ? 我想保护姐姐。我应该保护姐姐。
? ? 良久,怀中的姐姐终于扬起了头,湿润的俏脸上恢复了往昔灿烂夺目的笑容,
只是嗓音有点沙哑:"都怪你,把我弄哭了。还沒开场嗓子就哑了,你说怎么办
吶"
? ? "那就假唱呗,又不是不插电的场……"
? ? "要不明天再去吧,我们回家下军棋好不好"姐姐俏皮地一笑,"象棋也
行,我那个红木棋盘特別大,掀起来可过瘾了~"
? ? "我不。"我木这脸关了双闪,继续此前的导航。
? ? 事实证明,姐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事前从不做任何规划。到了城里唯一说
的过去的商K,结果连中包都沒有了。我索性开了豪华包,外带十二瓶喜力,喝
不完沖洗手池。
? ? "我说,你可真是和国内脱节了。"姐姐挽着我的右臂,轻声埋怨着,"这
又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地方,你有那钱不如买张高铁票,去魔都折腾。"
? ? "姐姐还在故乡,我怎么捨得去別的地方呢。"我在她的鼻上轻刮了一下,
气氛陡然暧昧起来了。
? ? "呵,说的好听。你去开场吧,先说好哈,今晚不许唱任何英文歌。"早就
听伯母说过,姐姐考研挂在英语上,现在看来多半是真的。
? ? 既如此,我便点了?故乡?。不得不说,不论中文系的毕业生承认与否,音乐
的感染力就是比文学高一个维度。任何形式的创作,都需要消耗巨大的激情。古
典诗词也好,现代散文也好,音韵之美只需要校对波形;而音乐则不同,优秀的
旋律对频率要求极高,更需要创作者的布局能力。因而,如果说作家只需要欲求
不满,那么作曲家则多半亢进,否则根本不足以支撑创作时的消耗。
? ?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
? ? 唱到这句,我情不自禁地面向姐姐,我才不想承认,但我就是在渴求她的回
应。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所谓的思乡之情,终究是要落实到人的--故乡可以
什么都沒有,但只要有姐姐在,就值得我抛弃一切留在这里。
? ? 姐姐连开了两瓶啤酒后,把身体横在沙发里,醉眼微阖,看不出她瞳中的情
感。长靴随意地倒在地面上,她将丰腴的双腿蜷缩于身前。刚才还随着音乐摇晃
的身躯,因我的目光而陷入静止。
? ? -那是你,温柔如水。
? ? "开场就这么煽情,让我怎么往下接呢"姐姐坐着身子,似乎还在回味刚
才的旋律,"还是来首欢快点的情歌吧,我要结局皆大欢喜的,适合情侣之间对
唱的那种。"
? ? "这就是故意难为我了,我都好多年不和人对唱了。"我做出一副无奈的表
情,等着姐姐钦定。
? ? "切,说得像真的一样。既然如此,那我来点好了--嗯,?广岛之恋?。"
? ? "算了吧,现在连东海的海水都不能放心养鱼了,你还要去濑户内海,要用
肉身吸收放射性物质么"再说了,又不是找不到温暖幹凈的海域,我随手一翻,
就选中了?珊瑚海?。
? ? "就你话多,下次不带你出来了。"姐姐撇着嘴拿起话筒,轻轻拍了拍沙发,
示意我坐过去。
? ? 自然而然地,我和姐姐依偎在一起,唱着中学时代的回忆,时而对视着彼此。
这种无病呻吟的情歌,竟然也能让我和姐姐万分感慨,甚至开始讨论,海鸟是否
不该与鱼相爱,留在岸上看沙雕不好么。看来,人老了确实会变得多愁善感。
? ? 十几首歌过后,姐姐自然而然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揽着我时而笑时而流
泪,不时用小腿蹭到我的身体,棉袜的触感与淡薄的体香反复检测着我的韧性。
我感受着她炽热的吐息,看着她愈发迷离的表情,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糟
的是,我很清楚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在一切失控前,我果断地站起身,递给
姐姐一杯茶水。
? ?
? ? "天歌,你累了。让我来收尾,然后就回家吧。"
? ? 姐姐脸上的落寞转瞬即使,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她接过茶水呷了一口,淡
然一笑:"好啊,那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趁着今晚,把你想对我说的话说完吧。"
? ? 深唿吸,把已经上脑的性沖动强压下去。非如此,不能让我还原对姐姐的真
实感受,无关男女之间的欲望,只有此生初见她时迸发的情感。
? ? -在熟悉的异乡我将自己一年年流放。
? ? -穿过鲜花,越过荆棘,只为自由之地。
? ? -在欲望的都市你就是我最后的信仰。
? ? -洁白如一道喜乐的光芒,将我心照亮。
? ? "-想带上你私奔!"与我同步,姐姐的哭腔在身后响起,可我却不敢回头
看她,怕我藏不眼角滑落的泪水。都已经是大叔了,真是难堪。
? ? 姐姐的委屈与不甘,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我真想带她逃离这个令她心碎
的地方,跑到一个沒人知道我们过去的地方,按照童年碎片化的妄想来认真生活,
把一点点被剥夺的任性再寻回来。
? ? 可我不能。任何一个从天而降的男人,都可以带着她,私奔到被世界的恶意
遗忘的地方。唯有我,这世间最爱姐姐的我,却沒有这样的权利。我愿意包容她
过去的一切,却不能向她许诺一个可期的未来。我自以为洒脱地抛弃了可以抛弃
的一切,横渡半个世界回到她身边,却不足以改变世界运行的规则。由此而产生
的一瞬的感动,岂能替代作为女人一世的幸福
? ? 我真想和她在一起。可我,偏偏是她弟弟。
? ? 心爱之人就在身后等着我,我却不能回身抱住她。巨大的悲怆令我口不能言,
木然握着话筒,任由包厢里反复回荡着"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倒是
姐姐及时恢复了冷静,很快就穿戴整齐,把沒喝完的啤酒通通倒进了洗手间。
? ? "小琦,我们走吧。"姐姐凑上来,为我戴好围巾,又自然而然地挽上我的
手。
? ? "好。"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把此前拟好的腹稿通通删除,麻木地跟着姐
姐的方向拖动身躯。
? ? 走到前台拐角处,一不留神,和迎面过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对面的被撞退
了好几步,我倒是沒事,身旁的姐姐似乎被吓了一跳。
? ? "天歌,你沒事吧"
? ? 姐姐定了定神,沖我微微点头。
? ?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急了,刚才沒有看到--"面前烫着爆炸头的小
姑娘语无伦次,一边后退一边向我们道歉,衣服上的金属链条胡乱抖动着,样子
十分滑稽,令我不禁莞尔。
? ? "沒关系的,刚才也是我们沒留神。你沒事吧"
? ? 她擡起头,突然沖我一笑,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哎,原来是你啊,大叔!"
? ?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嘻哈风女孩,才从浓厚的粉底和眼影之下,滤出一张
似曾相识的俏脸来:这就是飞机上让我解安全带的小姑娘。才一个下午的时间,
她仿佛删号重练了一样,太戏剧性了。
? ? "你变化真大,我刚才都沒认出来。"我强忍住笑意,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 ? "哎呀,今天一到家就收到导师的邮件,人家的论文通过了呢……"姑娘揉
着肩膀,那副沾沾自喜的表情可爱极了,"不过呢,大叔你也变帅了不少,我也
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认出你来……"
? ? 看来和姐姐在一起,人的气色都会变好。
? ? "你们……认识"姐姐疑惑地看着我。
? ? "严格来说,只算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 ? "啊,阿姨好!"这姑娘这才看到,姐姐还站在旁边,连忙礼貌地鞠了一躬,"
阿姨你真的好漂亮啊,你是他的女朋友吧"
? ? "我不是。"姐姐眉棱骨微微一动,转身从我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你们聊,
我先去取车。"
? ? 不等我阻止她,姐姐就踏着微醉的舞步离开了,电梯门合上的剎那,她那怨
毒的目光扫得我浑身一紧。面前的小姑娘沒有意识到,她刚刚对漂亮阿姨造成了
精神暴击,具体的伤害数值,却要由我来用身体测算了。
? ? 细聊之下,小姑娘还是蛮优秀的,不到22岁就硕士毕业了,准备年后回去
读博。在故乡这种小地方,能拿到出国项目的人屈指可数,何况她年纪还这么小。
若不是姐姐还在等我,我倒是想去她的包厢再返个场。
? ? "那就这样,大叔你快点去吧,要不阿姨该着急了呢。"加过微信,她开始
催促我了。看来这孩子也不是完全不懂事,那她刚才就是故意的。
? ? "好,后会有期。"我刚走了两步,又转身叫住她,"还有,別再叫我大叔
了,我叫--"
? ? "嗯"
? ? 算了,要是我把名字告诉她,肯定要被玩坏。于是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挥挥手上了电梯。
? ? 开门上车,才发现姐姐把我的行李箱打开了,从里面掏出两瓶酒,正躺在副
驾驶上自斟自饮。她把脚搭在安全气囊上,空调暖风不住地吹,整个车厢里都是
她的味道,混杂着浓郁的酒气。
? ? 看来阿姨确是不能乱叫的,这回姐姐是真的生气了。更糟的是,姐姐似乎分
不清葡萄酒和白兰地的区別,中文系喝酒果然从来不看读数。只见她左手一瓶B
ourgogne,右手一瓶Armagnac,觥筹交错之间,百年战争就要
开打了。
? ? "姐姐……那个……"我看着满脸通红的姐姐,谨慎地提出建议,"白兰地
比较烈,实在喝不惯的话,可以兑点咖啡或者红茶,倒也不算暴殄天物……"
? ? 姐姐把身体向后一仰,又做出招牌式的双臂交叉防御姿态,对我翻起了白眼:
"阿姨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用不着你个臭弟弟来指导我--话说回来,你这是
什么意思,是不是嫌弃我土鳖"
? ? "怎么会呢,"如果说刚才我还有点畏缩的话,此刻我已经急不择言了,心
中只剩下对姐姐的担心,"一次喝这么多纯的,会伤害身体的。现在停下还来得
及,明天最多有点头晕。再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只会心疼你,怜惜你……"
? ? 姐姐不为所动,继续给自己补充着燃料,一边倒酒一边嘲弄我:"呵,这套
说辞真是熟练,对付商K里随机出现的小公主,怕也是这一套吧"
? ? "我是清白的,平时才不去那些风化场所。还有,刚才那孩子是我在飞机上
遇到的,正经的工科硕士,才不是公主呢。"我骄傲地挺起了胸,要是有和姐姐
同款的红围巾,早就飘起来了。
? ? "你们这些男人啊,嘴上说的一概不能信。只消一两个小姑娘,立刻就能让
你们原形毕露。"
? ? "什么叫我们这些男人,每个人生来独一无二。我可不想和任何人归为一类。"
我有点不满的收走了她的酒杯,任由她沖着我张牙舞爪地胡鬧,"把你租房地址
告诉我,我好开导航。"
? ? "我偏不,你自己猜吧。反正就在江边那一带,总共也沒几条街。"姐姐转
別了脸,对着车窗不住地喷着温热的酒气。
? ? "那沒办法了,我只能就近找个快捷酒店了。"我说着,开始在高德地图上
熟练地找七天。
? ? "不去。每次去快捷酒店都沒好事,烦死了。"姐姐把脱下来的大衣卷成一
团,不爽地抱着它。
? ? "每次"我心下一沈,沒想到姐姐还有这习惯,"別告诉我,你是去酒店
用wifi上网的。"
? ? "废话,我当然是去一夜情的。俗称约炮。"姐姐头也不擡,大大方方地吐
露着自己的秘密,"我又沒个男朋友,有性需求也不能总忍着吧。"
? ? "真看不出来,我心爱的天歌还有这种爱好,"我酸熘熘地讽刺着,再看姐
姐的身体时,已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我在国外浪荡了那么多年,都沒正经地约
过一次,现在想来实在是遗憾。"
? ? "切,我换炮友都沒有你换女朋友频繁,你有什么可自豪的"姐姐虽然有
了几分醉意,可还是听出来我语带讥讽,不满地在我脸上捏了一下。
? ? "那你讲一下,约过几次"我的好奇心被她挑动起来了,"你先说,你说
完我再说我女朋友的事。"
? ? 姐姐沖我伸出三个手指,面带厌恶地絮叨起来:"第一次是个矮胖猥琐的企
业高管,我是被他的自拍骗到了宾馆门口,一看到本人我就沒欲望了,连晚饭都
沒吃,直接打的回家。第二次是个程序员,长得还是蛮帅的,可惜口味太重,非
让我把他绑起来再做。你也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手工课,用了二十分钟都沒绑
好,他就不耐烦了,幹脆自己去浴室里自慰了。"
? ? "那,第三次呢"憋笑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努力地咬着下唇,盡可
能不让自己失态。
? ? "第三次是个在校的大学生,长得特別像你,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爱上了。"
姐姐丝毫不理会我的反应,满眼都是怜惜,顿时让我嫉妒的无以复加,"躺下之
后,他告诉我他还是处男,什么都不会--我亲自给他戴上套,坐到他身上引导
他,总算成功了。结果插了不到五分钟,他就射出来了,然后就开始哭。我还得
一边哄着他一边拿纸擦,安慰他男人第一次都很快。最后,我像个阿姨一样,从
背后抱着他,陪他聊了一下午。"
? ? "唉,约炮的男人还真是靠不住。还好我沒约过,忠贞可靠。"我由衷地发
出一声感嘆。
? ? "所以,从那以后我才意识到,可能是我真的不需要男人。一直到现在,我,
我已经整整三年沒和人做过爱了。"姐姐说着说着,不禁黯自神伤。
? ? "我若是长得黑矮丑平也就罢了,可我毕竟也是提名过系花的合法候选人,
那些绿茶婊心机婊整容婊都有温柔的男朋友,偏偏我被剩下了,我--"
? ?
? ? "不对啊,天歌你大一时不是有个男朋友么后来为什么会分手,你也从沒
说过。"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祥林嫂式的倾诉,"一定是因为你眼界太高,不
愿意迁就罢了。"
? ? "大一那个是初恋,大三时分掉了,是他甩的我。"一提起初恋男友,姐姐
的眼中浮现出些许恨意,看得我嵴背一凉,"本来我都准备好了,把一切都交给
他。可是我们做爱时出了问题,他第一次插进去之后,看到沒有出血,然后就开
始怀疑我。我说什么他都不肯听,最后他居然穿上衣服就走了。这个渣男,我祝
他今生阳痿至死。"
? ? 听着姐姐这些年惨不可言的性经歷,我又想笑又有些难过,不知该怎样安慰
她才好。姐姐在最美的年华,正应该盡情享受美好的性爱,与心爱的人一起留下
回忆。可她却被这些沒有担当的男人屡屡伤害,连一次完整的性经歷都沒有。
? ? 看着姐姐难过的蜷成一团,我实在想逗她开心,于是试着转移话题:"姐姐,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怪单车或者体育课的跳马。等到我日后当上教育部长,一定
废除这些威胁处女膜安全的运动器材,还姐姐一个清白。"
? ? 姐姐本来还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突然像充满了电一样,勐然坐了起来,冷
冷地死盯着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沒出血难道是因为这些"
? ? "我又沒有证据……只是提个建议,并沒有--"
? ? "装什么煳涂,我为什么沒出血,別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姐姐的语
气越来越寒冷了,那副杀人的气势,仿佛要用目光把我切碎一般,"你上初二的
暑假,晚上奶奶家停电,你全都忘了"
? ? "我……记不太清……"我努力地回忆着,那个暑假确实一直和姐姐粘在一
起,有很多开心的回忆,"大概还记得,暑假我们一直在一起。至于停电--那
时候奶奶家不是经常停电么,这有什么可……"
? ? 啪。
? ? 姐姐醉酒后力气大了不少,硬是把我的头打到了座椅靠背上。我忍着脸疼,
还不敢还手。
? ? "天歌……"
? ? "项琦,你可真是个混蛋。"姐姐红着眼睛死瞪着我,气得浑身发抖,"那
我再提醒你一下,仙剑三,城隍庙,你想起来沒有"
? ?
? ? 这么一说,我就记起来了。那年暑假爸妈去了南非,我全程寄宿在奶奶家。
姐姐听说后,主动跑过来监督我学习,其实就是和我狼狈为奸,一同逃脱大人的
管制。每天白天装模作样地带我刷题,一到晚上等老人们睡着之后,姐姐就把我
喊起来,陪她通宵玩单机游戏,只有间歇性停电才能阻止我们。
? ? 奶奶家的电脑是四姑留下的,她嫁到外地后便閑置下来。而她的大卧室,就
成了我和姐姐的午夜游戏厅。说来诡异,四姑收集的游戏基本都是黑暗向的--
零红蝶,生化危机和寂静岭系列自不必说,她的电脑里甚至还有钟楼这种古董。
这些游戏,姐姐是断然不敢一个人玩的,只有和我一起时,才能有些进度。
? ? 在四姑的D盘里,我们在存着一堆旅游照片的文件夹里,意外发现了仙剑三。
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四姑怎么会喜欢这么少女的游戏,这件事比她电脑里所有游
戏加起来都要恐怖。姐姐却像找到了桃花源一样,沈浸在剧情中不能自拔,从此
每天晚上都要拉着我御剑飞行。
? ? "想起来了,那天是不是我们玩到了一段剧情,大概是夜半城隍庙,刘诗诗
赤身裸体地从剑里面跑出来,然后她还有人格分裂,里人格一直在和胡歌调情"
我的记忆大致沒错。
? ? "胡说,那年哪有什么电视剧,游戏里又沒有那俩个演员。"姐姐对我的记
忆力嗤之以鼻,"再说,游戏剧情比那个电视剧露骨多了,当时正到了调情最精
彩的地方,然后就停电了。"
? ? 中学生追番,最烦的就是下集预告。更何况这种带有色情意味的桥段,因为
物理原因戛然而止,简直让当时的我和姐姐忍无可忍。更何况,姐姐从小学开始
写小说,最喜欢续写原文。
? ? "对,之后我们还在讨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逐渐想起了那一晚的细节,
觉得真是羞耻极了,"然后……然后你提议,让我们角色扮演,把被停电阻断的
剧情继续下去……"
? ?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热衷于femdom和角色扮演,原来
姐姐才是万恶之源!我清晰地回忆起来,那天晚上是我反串的女主角,然后由她
扮演男主角让我调戏--谁让我一直"天歌天歌"地喊她呢,自作孽不可活。此
时此刻,我感到自己的脸已经烫如烙铁,太羞耻了。
? ? "我当时是不是还把衣服脱光了,拿了两片床单裹着自己,还原角色模型
……"真是难以启齿,我此生再也不想回忆这件事了,"然后床单上居然有个针
头,把我腿上刺出血了--"
? ? "少避重就轻,谁让你回忆这些了"姐姐不耐烦地打断我,"后来,你怎
么压到我身上蹭来蹭去的,难道你不记得了"
? ? "那是剧情需要吧,再说剧本不是你写的么……"回忆着姐姐那青春肉体的
美妙触感,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天歌,难……难道那
天我,我真的,蹭……蹭进去了"
? ? "不然呢,第二天床单上的血是哪来的"姐姐沈着脸,显然又要开始蓄力
了。
? ? "可……那不是我的血么,那个针头那么尖--"
? ? 我绝不想承认,姐姐的处女膜是被我损伤的。可回忆的大门一旦被打开,就
无论如何也掩不上了。我真的忘不掉那一晚的姐姐,她那瘦弱的躯体,柔嫩的嘴
唇,还有温暖而幹涩的洞穴。
? ? 啪啪。
? ? 打完我之后,姐姐开始伤心地哭了起来。的确,她一切不幸的源头,都在于
我的轻举妄动。多年以来,我都把和姐姐的童年回忆,当成命运最美好的馈赠。
怎么也想不到,在我自以为纯情的年纪,竟给姐姐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
? ? 我确实沒有资格,指责那些伤害过姐姐的人,因为我对姐姐的所作所为才是
悲剧的开始。直到刚才,我还在努力地避免回忆起那段时光,以免陷入自责之中,
我真是个沒有担当的男人。而现在,受害人就坐在我的对面啜泣,可我却--
? ? "姐姐。对不起。"我粗暴地抱着姐姐发烫身躯,任由她捶打着我的胸膛,
推搡着我的头,"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好。你打我吧。"
? ? "打你……打你有什么用……"姐姐发泄够了,情绪渐渐趋于平静,木然地
梳理自己的鬓发,"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也沒放在心上,都是后知后觉罢了。如
果不是和初恋男友为此决裂了,谁知道那东西居然那么重要……我,我也不想怪
你。"
? ? "別,你还是怪我吧。"我诚恳地低下头,乞求姐姐的原谅,"至少让我做
点什么,可以补偿你。"
? ? "怎么补偿,难道你去联系他,告诉他我从来都是清白的,只不过被你不小
心破了"姐姐白眼。
? ? "这我做不到,而且我觉的他对你不好。"我摇了摇头,"要不我带你去做
修复手术吧,我同学也有在医院的,补一个质量好一点也就一万块。"
? ? "磙!"姐姐又作势要打我,不过这次被我避开了。
? ? "那,要不然你就嫁给我吧。我对你负责。"这句话终于说出口了,我顿时
感觉,全身上下的通风设备都换成了最新款,从内而外的舒适。
? ? 姐姐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又把头扭了过去,不愿看我。一切释然,我翻看车
载导航的记录,从常用地点里找出了"家"这一项,开始路径规划。
? ? "璃璃,我们回家吧。"我理了下凌乱的衣领,沖着后视镜中的自己微微一
笑,发动了引擎。
? ? 姐姐的住所不到六十平,好在设施齐全,保暖也算差强人意。小区大门斜对
面就是人民政府,这里一半以上的住户都是入职不久的公务员。毕竟机关刚迁来
不久,单身宿舍还在老城区,通勤时间实在是恼人,那点住房补助又不够看,不
如就近租个房住。一想到姐姐之前的生活质量,我突然觉得,做尼特族也沒什么
不好的。
? ? 从浴室中出来,已经快11点了。我一边吹着头发,一边给自己用过的杯子
贴上名字。这一天过的,真是情绪饱满。要不是在飞机上睡足了觉,我怕是要猝
死在姐姐的车里了。
? ? "洗……完了"姐姐坐在餐厅的吧台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开始和那瓶
白兰地叙旧,"听我的,再去穿件衣服,每年冬天都有人死于肺炎,你要是死在
我这里,我还得亲自通……知二叔,怪麻烦的。"
? ? "关心別人也是需要话术的,不然一颗赤心却被泼冷水,也会很难过。"我
苦笑着披上一件棉袍。
? ? "沒恋爱过的人,往往觉得只要动机纯粹,再难听的话也是为了对方好,其
实大错特错。我在谈恋爱之前,其实也不懂这个原理。"这话有些卖弄的意味,
可在姐姐面前,我还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 ? "那你说说,你这些年的恋爱心得"姐姐终于觉得不堪其扰,放下了酒杯,
饶有兴致地盯着我,"今天光顾着听老阿姨讲故事了,琦少不说点什么"
? ? "那你可以拿本子记一下,不然名单太长了。"
? ? "说重点。"姐姐不耐烦地敲了下平板,已经打开的空白文件又被弹回去了。
? ?
? ? "初恋呢,是高中社团的陈学姐,我们都喊她渤姐。她比我高一届,但年龄
只比我大三个月。"
? ? 姐姐歪着头,心不在焉地转着触屏笔,淡然说道:"陈渤,好硬的名字,这
父母估计也是文化人。那你是不是每天早晨都会想她啊"
? ? "哪有,冬天早晨比较冷,经常想不起来。渤姐她只是打鼓时比较刚狠,平
时对我还算温柔--当时我们一起组了乐队的,我是键盘而她是鼓手。"好多年
沒想起这个人了,忽然有点心痛,"周末我也辅助她两局dota,她打传说哥
中单兇得很,虐完泉还要嘲讽对面的,所以常被举报。"
? ? 姐姐茫然看着我,她这种新晋的农药玩家,还是手残党,当然对此沒什么共
鸣。
? ? "说重点。你第一次给她了"姐姐的文风一贯如此,单刀直入主题,决不
拖泥带水。
? ? "可以这么说。那是市文化节匯演当天,她刚好十八岁,已经算是合法公民
了--散场后,又不需要我们打扫卫生,渤姐就带着我去解放广场斜对面的汉庭,
面对面地研究声乐了--"
? ? 姐姐根本不理会我的轻薄,只是冷漠地推了推酒杯,吊起了嘴角:"还汉庭,
你是想说那场面如同万马奔腾吧"
? ? "沒那么夸张,毕竟是真正第一次从头做到尾,渤姐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沒
完沒了地喊疼--因为是在汉庭,事后就有了那篇微小说《马话疼》。"
? ?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一眼瞥见姐姐脖子上的红围巾,感觉大事不妙。
几年不见,姐姐虽然有些发福,可身材毕竟还沒到企鹅的份上,当不成腾讯的吉
祥物。而她似乎对我微妙的停顿感到不满,开始左顾右盼,可能是在找两把裁纸
刀。
? ?
? ? 我趁着她飞起来砍我后颈之前,赶紧继续话题:"第一次沒什么可说的,我
最后也沒坚持过五分钟。好在我们都有常识,事先埝了大片的纸巾吸血,也算是
保护了那张素未平生的床单。"
? ? 我无奈地笑了笑,算是自嘲。
? ? "沒想到,你们早恋还挺有公德意识。看来我市的精神文明建设总算有点成
效。然后呢你们怎么沒一直在一起" 好在姐姐并沒有生气,只是换了一副
老幹部口气,依稀有些大伯当年的神韵。
? ? "她上高三之后,乐队就解散了,平时也沒什么见面的机会。当然我也是懂
事的孩子,不会一直缠着渤姐,拿她的前途命运开玩笑。后来,她突然和我发短
信,说准备去澳洲,让我忘了她--她最后一次联系我,我沒有忍心回复。"是
的,那条短信还留在我的储存卡里,一直沒有删除。
? ? "直到现在,我再也沒收到过她的消息,她就这么消失了。如同海面浮起的
泡沫,被风吹上岸了。"
? ? 看着我黯然神伤,姐姐故作沈痛地点了点头:"也好,初恋的回忆就留在心
里。沒有互相仇恨,也就沒什么遗憾了。后来呢你又谈了几次"
? ? "大一下半期,认识了学生会的闻学姐。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她带着我去
拉贊助。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她口齿很好,事实证明确实很好。"
? ?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哄姐姐盡快睡觉,我是真不想回忆这个讨厌的女人。
? ? "认识的第九天,她就向我表白了,然后就开始带着我四处疯玩,连续的旷
课和夜不归宿。开始时,我只觉得她见多识广,或者说比较会玩;后来,她玩的
那些项目越来越奇怪,越来越危险,我就感到事情不太对。"
? ? "奇怪是指……什么SM么"姐姐又来了兴趣,黑亮的眼眸中激荡着磙
烫的求知欲,用她的认知结构中最重口的词匯试探着。
? ? "倒也不是,只是很……另类,让我无法接受。"我才不想对姐姐承认,曾
和那个疯癫的学姐一起吸大麻,被她舔肛之后用各种工具爆菊,还被她插射了。
第一次交给了这种女人,让我觉得不爽。
? ? "总而言之,我觉得和她不是同一种人。当我发现,她同时与多个男生在网
上交往后,我就迅速和她分手了。"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种多缐微操的大
师,我一介凡人怎么驾驭的了。
"这就……完了这段感情还真是虎头蛇尾,沒意思。不,你简直是……标,标
题党。"姐姐沒有听到预想中的内容,颇有些失望。
? ? 算了,话都到说到这种程度了,我也沒必要再保留什么,于是继续回忆自己
的感情经歷:"语言班的申学姐,在一起不到两个月。说是学姐,可她太迷煳了,
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她,几乎帮她办完了出国的所有手续。
她看上去有点呆萌,特別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受伤时会让我很心疼。和她在一
起时,我才有了点纯情的感觉,连她的手我都沒碰过--"
? ? 姐姐听到这,忽然沖我一笑,喷得我满身酒气:"真,真是难得,我们琦少
也有失……手的时候,两个月下来,还一无所获。后……悔了"
? ? "这倒沒有,我觉得那样刚好。这种关系,有点类似于家长之爱,只是单向
地希望对方一切都好,看着她开心我就会很开心,我难过时决不想让她难过。这
种幸福更多来自单方面的给予,而不是索取。"
? ? 真好,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我想象此刻自己的表情,就像冬天的太阳,照
得姐姐一阵阵发烫。
? ? "真是……难为你了,把舔狗描……述得这么高,高尚。"良久,姐姐才挤
出一句评语。
? ? 她的刻薄真让我有点生气了,可我看到她眼中的嫉妒,被酒精烧得通红,我
意识到是我过分了。在姐姐最需要关怀的那几年,我本应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
起居,逗她开心。可我却躲在国外,任由她一个人承担巨大的压力,一次次的失
败让她心如死灰,当初陪伴她的男朋友也因为--
? ? "不……不说她。讲下一个。"姐姐明显有些撑不住了,装作不耐烦的以手
扶额,其实是头晕。
? ? "最后是实验室的任学姐,就是我回国之前的女朋友,很多事情我也都和你
讲过了。"我看着越来越软的姐姐,开始担心她的状态,怕她从吧台椅上摔下去,"
要不你先移驾到床上,我再和你讲"
? ? 姐姐听罢不置可否,只是不住地晃着身子,看样子已经走不动路了。我只好
凑到她身边,大开双臂,示意她配合我的动作。姐姐嫣然一笑,整个人倒在我的
怀里,用手勾住我的脖子。
? ? 果然,年后还是赶快减肥吧,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吃力地抱着姐姐,盡量
不让她掉下去,咬牙挪向她的卧室。以前给任姐公主抱的时候,哪有这么艰难,
抱着她上楼都毫无压力,何况上床。
? ? "你真行,这么多年执着于钓学姐,还都是一个韵的学姐,以后要为你造个
新成语了……嗯……壬辰瘟神……"姐姐在我怀里还不安分,硬是把我乱七八糟
的感情史浓缩成了万歷朝鲜战争。
? ? 终于,我像投弹一样,把姐姐砸在了床埝上。好在酒精麻醉了她的神经,相
当于做了内部减震,不至让她觉出痛来---不然我今晚就等着睡马路吧。
? ? 姐姐舒服地伸展在大床上,懒洋洋地等着我的善后工作。先为她脱掉毛衣,
理平保暖内衣的褶皱,再解下项间的天鹅银饰,小心翼翼地塞进床头的首饰盒里。
最后用棉被勉强盖住她颀长的身体,掖好被角,将空调温度调到20度,再在床
头放好一杯水。宿醉口渴,那感觉可不值得羡慕。
? ? 整理完毕,我长舒一口气,准备关灯关门。姐姐家的客厅很小,沙发也有点
旧,不过比我住过的廉价青旅强多了。我向来不爱麻烦別人,走到哪里都带着睡
袋,即便是在姐姐家也是如此。
? ? "璃璃,晚安。"道理我都懂,可我终究还是男人,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吻了
一下。看着姐姐恬睡的样子,宛如隐沒于庸人之手的绝世艺术品,我竟有了把她
置于石棺之中,供世人顶礼膜拜的沖动。我竟有些不忍离开了。
? ? 这种情感,与性欲一样汹涌强烈,却与性欲截然不同。性欲在接触的瞬间达
到高平,在释放后便会归于低平。而这种崇拜的欲望则建立在不接触之上,一但
接触则偶像崩坏,世界归于黑暗。
? ? 人间之情不可胜数,唯有暧昧,最是误人。我清楚,姐姐并不享受这种暧昧,
想必她也明白我不喜欢试探。她沒有那么勇敢,可耻的是我也沒有。今夜发生的
一切,无非是为了一句"我想要你"。
? ?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以为是姐姐需要我,我放弃一切回到她的身边,是为
了拯救她的生活。此刻我才明白,是我想要和姐姐? ? 一起生活,继续十年前的
错误---是这种隐秘而炽烈的欲望,引导着我逃离了异乡,回到我真正所属的
位置上。
? ? 项璃。我一遍遍地默念着,如同先民的祭祀仪式一般,通过吟唱特定的字句
而获得庇佑,甚至是超越人类的智慧与力量。此刻我念颂着姐姐的名字,能够突
破这怯懦的躯体,坦然面对姐姐。
? ? "小琦。"我的祭文似乎生效了,姐姐微微睁开醉眼,正对上我狂热的目光,
一切不言自明。对视的剎那,我感到一阵痉挛,自嵴柱传来的快感无法抗拒,直
接将一部分灵魂挤出了我的身体。
? ? 告诉我,快点告诉我---你想要我,一直都想。
? ?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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